读书要克期:实践与学理
方有林
100多年前,一位名叫章衣萍的年轻人向乡贤胡适请教如何读书。胡适回答说,读书“应该克期”。他的意思就是“一本书,拿到手里定若干期限读完,就该准期读完。”简而言之,就是“读书要克期”。
“克期”,这个词汇,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可能还比较陌生。本人知道得也很晚,我是2019年才第一次注意到“读书要克期”的。
清晰地记得,那是2019年3月的一天,当我读到胡适先生说的“读书‘应该克期’”时,心情非常激动。
我为什么会如此激动呢?说来话长,事情还得从六年前的2017年说起,从我倡议“一周一书”阅读活动说起。
是年,我在上海商学院发起“一周一书”活动,倡导本科生每天读50页书,一周读一本350页左右厚薄的书。这样一个月可以读四本书,一个季度读12本书,一年就可以读50本书。本科生四年读了200本书,通过阅读方法的优化、阅读内容的浸润、阅读行为的重复,养成优良的阅读习惯就有了保证。
尤其需要强调的是,“一周一书”是劝读手段,而不是劝读目的。我以为,终极目标是通过“一周一书”活动,助力大学生养成良好的读书习惯。为此,我写了一首打油诗“明志”:“日读五十页,一周一书行。月积更岁履,习惯成自然。”
因为应试教育用力过猛,大一的不少学生尚未养成阅读习惯。我以为,本科教育阶段是养成阅读习惯的最后一个“窗口期”,一旦错过,于个人而言,无法养成读书习惯,本科教育质量打折扣外,还关闭了享受读书乐趣、体验丰富人生的窗口;于全民阅读而言,无疑更是一种“亏欠”。未来全民阅读一分子的大学生,不仅无助于消化不读书、少读书、浅阅读的“存量”,而且源源不断地成为其中的“增量”。
有了200本阅读量“底子”的大学生走出校门,其中的不少人,就有可能成为全民阅读的优良种子,将是全民阅读人口的优质增量,我以为。
持续地营造浓厚的书香校园氛围,是养成阅读习惯的重要基础。古语云:“蓬生麻中,不扶自直”,说的就是这个道理。为此,我和上海商学院的同仁一道,不仅在校内积极倡导,而且奔走校外呼吁;不仅在课堂上导读“一周一书”,而且利用课外平台推广;不仅写微信推文不遗余力地宣讲,而且登临各种学术论坛激情传播……我将收集到的俞敏洪、刘强东等“一周一书”的案例激发学生,写成推文分享给更多的书友。
事实胜于雄辩。“一周一书”在上海商学院实践以来,三分之二左右的本科生都能做到“一周一书”,有不少同学还能做到“一周两书”,甚至“一周三书”。而且,“一周一书”也产生了显著的溢出效应,全国“一周一书”阅读共同体的雏形已然形成。
“一周一书”的潜能激活和实践成果,不仅陆续得到了光明网、《上海教育》杂志、《新阅读》杂志等全国十多家媒体的广泛关注,而且得到全国阅读界和语文教育界专业人士的充分肯定和赞扬。包括学者和专家在内的不少书友在给予高度认可的同时,也向我提出了这样一个问题:你倡导的“一周一书”非常好,作为学者,你能不能阐释一下“一周一书”的学理?我被将了一军。平心而论,这个问题,我确实没有好好考虑过。它“逼迫”我开始深层次思考“一周一书”,努力向“一周一书”学理阐释的目标奋进。
学理阐释对于推进“一周一书”实践具有事半功倍之效。我们十多年来通过阅读试错和艰难探索,汇聚了定量检测、潜能激发和自律阅读的优势,最终才形成了“一周一书”这个智慧结晶。如果能充分地阐释“一周一书”的学理,无疑助益更多书友了解“一周一书”关于“知”的深刻性,从而增强关于“行”的自觉性和主动性,丰富校园阅读、全民阅读,助力书香校园、书香社会建设。
但“一周一书”学理阐释的寻觅之旅,谈何容易!一句流行语颇形象:理想很丰满,现实很骨感。首先,从认识上放空自己,主动放弃信息和思维的舒适圈,从零开始再出发。其次,从行动上充实自己,启动了新一轮的读书“取经”,细大不捐。
一边阅读,一边思考,一边复盘。自己的阅读体验,名家的阅读经验,著述的理论阐释,以及“一周一书”实践中碰到过的问题……像放电影一般,断断续续,反反复复,在脑际萦绕。其中,“一周一书”中“周”的一语双关——既可以是固定一个星期的时间段,也可以是自定一个时间周期,或一周或半个月,或三天或两天,甚至一天。追问:为什么袁枚感叹“书‘非借’不能读也”(袁枚《黄生借书说》)?宋濂幼时借书“计日以还” (宋濂《送东阳马生序》)除守约外,是否蕴含着难以言说的内容?欧阳修的“计字日诵”读书法与“一周一书”有无相通之处……
解决“苦渴无日”的普遍困惑,除了追加阅读时长的“显途”外,是否还有挖掘单位时长潜力的“隐途”呢?而且,即使惜时如董遇之“三余”、欧阳修之“三上”,追加阅读时长也是有天花板的;更不用说,其中蕴含的可持续问题,正如毛泽东所言:“贵有恒,何必三更睡五更起;最无益,只怕一日曝十日寒。”
不久,我又读到另一则“克期读书”的案例,是丰子恺先生回忆自己年轻时苦学外语的情形:“选定了一册良好而完全的会话书,每日熟读一课,克期读完。”
之前陆续收集到的与“一周一书”、“计字日诵”等相近的诸多案例,或有名有实,或有实无名,连同“克期读书”,此时都浑然一体而至“读书要克期”了。如,宋代贾黄中、宋太宗、欧阳修、陆游、朱熹,元代程端礼,明代宋濂、顾炎武,清代曾国藩、袁枚,现代谭延闿、胡适、丰子恺、王云五、夏丏尊、朱光潜、金仲华、陆志韦、金庸、周鸿祎、王恩哥,以及优秀共产党员徐特立、董必武、瞿秋白、赵世炎、李一氓、陈云、彭雪枫、华罗庚、**、田家英、杨业功、莫言,皆是“克期读”的楷模。前苏联的斯大林和柳比歇夫,美国的富兰克林和爱迪生,都堪称“克期读”的模范。
“读书要克期”,不仅简明扼要地阐明了“一周一书”的学理依据,而且融通了与“一周一书”相关的、长久的阅读思考。袁枚《黄生借书说》中所论“书非借不能读也”,其实质不就是“书非‘克期’不能读也”嘛!
2020年初,我整理了近年来与“读书要克期”相关的诸多素材,以“克期读”为主题,陆续见刊了一组文章:《“克期阅读”的前世今生》《“克期读”极简中国史》《“克期读”:相伴成功者且可复制的阅读习惯》《科学养成“克期读”习惯》《共产党人这样“克期读”》。这组文章,从实践、史实、案例、学理等方面,梳理了古今中外优秀分子在阅读管理中都不期而遇于“克期读”。虽然其中一部分没有“克期读”之名,却都有“克期读”之实。
读书,重要但不紧急,如何确定和实施其优先级,是平庸者和优秀者的分水岭。紧急优先,是普通人日常处理事务的习惯。在商务活动中表现得最为充分,如寄送快递,“加急”的收费比普通快递要高,享受“闪送”服务所付出的成本也一定比“加急”还多。其思维逻辑是“紧急”等同于“重要”。重要优先,是优秀者日常处理事务的首选,也是他们走向成功的秘诀。迁移至读书,普通人的“紧急优先”,而优秀者遵循“重要优先”,就分道扬镳了。
“克期读”,有助于将读书从“不紧急”转变成为“紧急”,从而提升阅读的优先级,优秀者秘而不宣的成功之道——“重要且紧急”,与普通人被逼而来的“紧急且重要”,至此殊途同归。“克期读”正是这样揭示出“一周一书”学理的。
“克期读”助力提升阅读优先,“逼”普通读者将读书从“不紧急”转变成为“紧急”,于是普通读者的“读书”处理顺序(尽管是被动的),比肩于优秀读者,从而避免输在起跑线上,降低了“失之千里”的起点风险,跨出了优秀的第一步,长此以往,坚持不懈,普通人的优秀潜能就开掘出来了。
从“一周一书”到“读书要克期”,可谓完成了从实践探索到学理阐释的第一步,应验了“昔日王谢堂前燕”,经过不断开掘,实现“飞入寻常百姓家”是完全可能的。“一周一书”不仅创新性地开展和丰富了阅读实践,而且藉此阐释的学理“读书要克期”上位概念(克期读),对改进阅读传统习惯有积极地作用。
(作者系上海商学院教授、文法学院院长,韬奋基金会阅读组织联合会理事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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